2011年5月31日 星期二

帕納大師的魔幻冒險:惡魔想要的從來不是贏






浦澤直樹的故事〈大眼睛的人與大嘴巴的人〉裡,惡魔說:「交易,我們來交易吧。」大嘴巴的人說好啊,大眼睛的人說絕對不要!但最後,接受交易的人說:「早知道不要和惡魔交易就好了。」拒絕的人卻說:「早知道和惡魔交易就好了。」

選擇是那麼難。

帕納大師最後跪倒在分指向左右的路牌前,狼狽哀嚎道:「別再要我選擇了!」令我心驚。

《帕納大師的魔幻冒險》用了最傳統的故事原型:惡魔的誘惑。原本(看似)單純易解的概念,在電影繁複的細節與轉折中,會讓許多人迷失方向,但這迷途的過程,恐怕正是電影要說的。

問題從來不是善與惡,不是你選擇了哪邊。

帕納大師引人進去他的心靈,做昇華與墮落的選擇。他與惡魔兩者似乎本該站在純善與純惡兩邊,但不是的,被挑戰的、要做選擇的,其實是他自己。他的信仰從一開始就不可靠,輕易被破解,他彷彿擁有無邊際的心靈力量,卻敵不過凡俗的小小慾望。

再沒有誰比惡魔更懂得享受遊戲的滋味,因為他想要得到的,從來不是贏。他永遠給你機會,給你希望,讓遊戲可以玩下去。賭博從來沒有贏家,贏家是旁觀賭局的人,是惡魔,他身在賭局,卻又從來不在賭局之中。惡魔是必勝的,因為他從來不會損失什麼,而他之所以從來不會有所減損,或許是因為,他沒有人性的慾望。

泰瑞吉蘭的奇幻景觀,玩得比提姆波頓更兇,而作品內涵也更嚴肅、更尖銳、或者說,更悲觀。對於精雕細琢但其實千篇一律的特效我已有些麻木,但泰瑞吉蘭卻處處都有驚奇。看到貨車搭造的拙劣舞台與可笑的表演裝扮擺在都會街頭,已令我眼睛一亮;首次穿越鏡子時,那紙板搭的森林更令我喜愛。片中的動畫技術絕不是最好的,但營造出來的世界卻是絕無僅有。想像力從來不是技術,至少首先不是技術,而是製造驚喜的能力。

這個繽紛的世界所包裹的,開始是一個道德故事,後來會發現,那其實是一個修行故事。惡魔是修行者的最佳伴侶,他會不時搔搔你的癢,試試你是不是真的有一套。選擇哪邊都是錯的,就像故事的開始,帕納贏了,卻贏得會帶來痛苦的永生。問題不是你贏了沒有,而是你把賭注看得多重,最根本的癥結是,你能不能放開手。

電影給了我們一個鏡花水月的結尾,故事的確發生了,但又消失了。我們惆悵,一是因為我們都懂帕納大師的苦,而且相信自己也過不了這一關;二是我們還心繫前面那些被風吹散的人物,捨不得放。

帕納與侏儒的對話後來回想尤有深意:「波希,要是沒有你,我該怎麼辦?」「再去找一個侏儒。」一句玩笑話藏了多少絃外之音,再好再重要的東西,一旦抓得太緊轉念便成心魔。真正困難的是,執著或不執著,這是全有全無的艱難選擇,沒有商量餘地,一個動念你就落入永恆的折磨。只有在你根本不在乎贏的時候,你才有可能贏。

於是這成了一個必輸,卻也可以說是必勝的賭局,因為你唯一「擁有」的方法就是「失去」。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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